“画者人格也,事画不可绝于天地间者,曰明道也,纪时事也,察民隐也,觅其美,乐道人之善也。若此者,有益于天下,有益将来,多一幅有多一幅益之。若夫阴怪乱神之事,无稽之言,剿袭之说,谀佞之技,若此者有损于己,无益于人,何故画之!只为金乎?……自省之乐矣。”此段文字,并非古文,也不是出于耄耋之年的老夫子笔下,其作者是一位青年陶瓷艺术家,他的名字叫胡伟平。
胡伟平的文学功底不可谓不深:他的诗词,很有点大家气势;他的文章,颇有点古典文采;他的讲话,确有点演讲气质。然而他不是文学家,他的特长,是在陶瓷上画出一幅幅精美绝伦的图画。
胡伟平,生于1963年,江西南昌人。号悟一堂,融金堂主人,署石浑、唯品。国画家,陶瓷艺术家,中国书画院江西分院副院长,国家二级美术师.胡献雅大师后人。毕业于美术专业,进修于浙江美院,先后在江西省展览馆、庐山画院、白鹿洞书院进行美术实践活动,并从事美术教育工作。在中国画山水、人物、花鸟和陶瓷粉彩、青花、高温颜色釉等方面颇有建树,又能不囿传统取法、现代之技。他的作品,很受国内外收藏家关注。
胡伟平在景德镇陶瓷艺术界以“文人瓷画家”而驰名。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,我来到他的工作室,对他进行了采访。
我发现,胡伟平确实很健谈。谈起他的艺术经历,谈起他对陶瓷艺术的独特见解,胡伟平滔滔不绝。他的语速特快,说话没有标点符号,以至于我不得不多次打断他的话头,让他重讲以方便我的记录。
我们的谈话,是从他的艺术经历开始的。
记者:胡老师,听说您是在2004年才到景德镇开始陶瓷艺术生涯的,在此之前,您有过怎样的艺术经历?
胡伟平:我学美术是从童年开始的。胡献雅大师是我的爷爷,一般人以为他是我的美术启蒙老师,其实不是的。我1963年出生于南昌,童年一直在南昌度过,而爷爷胡献雅一直在景德镇。我8岁时开始学美术,启蒙老师是著名画家张远游。他从削铅笔、画线条开始教我画画,给了我这辈子美术艺术的奠基。张远游大师是画石涛的,是中国传统画的传承者。他精于花鸟山水画,画工特别细腻。他是一位老画家,出生于1913年,是我爷爷胡献雅的师弟;我舅舅同张远游的儿子是同事、是朋友,有这两层关系,我有幸在他门下学艺。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事,其时张大师已是年逾花甲了。他带了很多学生,我是年龄最小的,是他的关门弟子。他很关心我,给了我完整的启蒙,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。画花鸟、葡萄并不是我的特长,但我现在还能娴熟地画出来,这就是张大师手把手教出来的,几十年过去了,他的教诲让我受益终生。
我这个人真的很幸运,老天让我认识了不少美术大家。1985年我到庐山画院工作的时候,在工作上经常同程十发、周汝昌、黄宾虹等大师见面,久而久之,大家都很熟了,我经常向他们请教美术方面的知识,他们也毫不保留地给予传授。后来启功大师也到了庐山画院,我断断续续地同他交往了七年,他经常对我的画作进行指导,给我讲解美术知识,升华了我的艺术素养。我虽然不是启老正式入门的弟子,但我在心里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老师、导师,他对我的教诲同样令我终身难忘。启功大师艺术造诣极深,特别是他的传统画无与伦比,对我影响极大。启功大师从来反对别人临摹他的画作和书法,他要求他的学生从前人的优秀作品中多多吸取艺术营养。在启老的教导下,我的画作技艺进步很快。
记者:那您爷爷胡献雅对您有什么影响?
胡伟平:爷爷胡献雅是著名的国画家,他在陶瓷艺术界独树一帜,在景德镇具有极高的威望。他在美术艺术上对我的关心,既是爷爷对子孙后代的期望,也是大师扶携后学的风范。他对我要求很严格,从小就培养我的严谨治学态度。记得有一次爷爷要我现场画画给他看,我不假思索,拿起笔就画了起来,很快就把画画好了,当时心中还挺得意的。没想到爷爷很严肃地批评了我,说我刚刚开始就草草收兵,只靠一时的激情是画不好画的。他平时就是这样,画画之前必定经过充分的酝酿和构思,胸有成竹后才动手下笔。爷爷告诉我,学画之初必须养成严谨的习惯,待成熟以后真正的创作当然要有个性,而平日的磨炼则需要理性的思考。在爷爷的悉心指导下,我逐渐秉承了他的绘画技艺,懂得感悟画情画理,融会传统绘画精髓,刻苦磨砺笔墨功力。爷爷的言传身教,包括他对我画画中的点拨指导,同样让我受益终生。
记者:您工作室墙上挂着胡献雅大师写的“文人瓷画”的墨宝框匾,您对“文人瓷画”有什么独到的见解?
胡伟平:“文人瓷画”是我爷爷毕生陶瓷艺术生涯所总结出来的精粹,是留给我们子孙后代极为厚重的艺术财富,也是我为之努力的方向。我对这句话的丰富内涵是有一个理解过程的,就是到今天也不能说理解得很透彻。而且我在艺术实践中体会到,随着自己艺术感悟的不断提高,对这句话就会有更深层次的理解,这可能就是现在所说的“与时俱进”吧。
我的理解,“文人瓷画”就是告诉我们:一幅画,一件陶瓷作品,跟作者的修养素质息息相关,说到底,是作者本人人格魅力的外在体现。因此,一个好的艺术家,必须有较高的文化素养;没有文化素养的人是不可能成为好的艺术家的。当然,这里所说的“文化素养”并不是指什么高校的文凭,而是一种阅历、知识的积淀,就是文化知识和社会知识的统一,这是艺术发挥的内在源泉。当今是个知识爆炸的时代,有知识有文化才能融会艺术,才能理解并表现作品的内涵。倘若你对自己作品的主题都很茫然,那这种“作品”怎么会有生命力呢?因此,我认为,要成为一个合格的艺术家,自己就要不断“充电”,用文化知识和实践知识充实自己,知识是艺术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的源泉。
不瞒你说,我现在读书的时间比画画的时间还要多,这其实是“磨刀不误砍柴工”。我酷爱国学,对古文很感兴趣,对古诗词的平仄韵律也有研究,平时在这方面也有一些创作。这是传统文化,是老祖宗留下来的,我读起来感到很有韵味。有人笑我写的文章别人看不懂,说是“复古”,这是一种偏见,现在学校里不都在教“之夫者也”吗?你能说《论语》、《史记》、《孙子兵法》不是国粹吗?谁也不能把国学丢掉。我学国学就是要吸取祖国传统文化的精髓,并把它融汇到艺术作品中去。当然,美术专业书籍也是我读书的一个重点,还有就是在艺术实践中向大师请教,王锡良、姚永康、李菊生、朱乐耕,等等,他们都曾面对面地指导我画画,推心置腹地给我以启迪。知识的积累是多方面的,是没有终点的,有作为的人肯定是“活到老,学到老”,更何况艺术家乎!
记者:听说您对“五行文化”和“禅学”很有研究,您能不能结合您的作品谈谈“五行文化”、“禅学”同陶瓷艺术的关联?
胡伟平:可以呀。“五行文化”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脉络,而陶瓷是传统文化的最佳载体。你想想看,陶瓷哪里离得开金木水火土?陶瓷颜料中的“金”、柴窑中的“木”、泥釉中的“水”、烧瓷的“火”、原料的“土”,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。易经、八卦都离不开“五行文化”,“禅学”也与“五行文化”息息相关。就以我的这根200件瓶子来说吧:我在创作上把它分成相互关联的三部分,瓶的底部是川子莲,川子莲的根扎在土里,是无限延伸的,按照“禅学”理论,这就意味着结缘,能广交朋友。瓶颈是用青花蓝色雕刻出来的云,蕴涵着“青云直上”的吉祥之意,这也是传统文化经常运用的表现手法。我在瓶的中间主体部分通过开光划片的手法来表达自己的文化性。一边写着“一点净土万丈红尘”,对称的另一面写的是“水月无形我常只宁”,“五行文化”和“禅文化”在这里都有体现。题字之间一边画的是牡丹,一边画的是万点红尘。牡丹是中国人喜爱的国花,盛开的牡丹意味着富贵,含苞待放的花蕾预示着美好的前程。而滚滚红尘中的五个僧人神态各异,各种各样的表情给人以无穷的遐想。这种画面能给人一个幻感,一种禅意.“禅学”就认为世界万物是在不断变化的,所有东西都是不确定的,这种不确定的朦胧感,就会产生艺术美。我认为,一件好的作品就要让人不由自主地思索,使之产生韵味,我希望这根瓶子能达到这种效果。
记者:胡老师,您到景德镇不过八、九年,作为一个外来艺术家,或者说作为“景漂族”的一员,您是怎样融入景德镇陶瓷艺术界并取得成功的?
胡伟平:准确地说,绝大多数“景漂族”来到景德镇,不是无意识“漂”过来的,而是带着一种梦想,来寻梦、实现梦想的。当然也有人是因偶然因素来到景德镇的,但那只是极少数。有的人是想来淘金的,更多的人是想在瓷都景德镇这个艺术熔炉中得到淬炼,得到发展,实现自己的艺术梦。谁都知道,景德镇是举世闻名的瓷都,她几千年的制瓷历史孕育了众多的陶瓷艺术家,其中最有名气的当属名垂青史的“珠山八友”。近几年来,景德镇是人才辈出,大家都把这里看成追梦的理想地方,是当今的“黄埔艺校”。自然,这些人在来景德镇前就已经有美术基础,有的可能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艺术家了。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,那就是对陶瓷不熟悉。而陶瓷艺术的载体是瓷器,不是以前熟悉的宣纸,这就要求“景漂族”首先就要了解陶瓷、熟悉陶瓷、深刻认识陶瓷。本来陶瓷是器皿,它的第一功能是使用,例如杯能盛水、瓶可插花,但作为艺术品,它的艺术价值就远远大于它的使用价值。
怎样认识陶瓷?我的做法就是要透彻熟悉瓷器由土到瓷的生产全过程。特别是烧炼这一环节,瓷土、釉都在不同的高温下产生化学变化,而这对陶瓷色彩的表现是极为重要的。所以,我刚来景德镇的那两年,就到窑里向师傅学习烧窑技术,以后自己亲自烧窑,经过百把几十次的实践,我对瓷器在高温下变化的过程非常熟悉,这对我之后如何运用颜料达到陶瓷艺术美是极有意义的。
要融入景德镇陶瓷艺术界,必须向景德镇的陶瓷艺术家学习。景德镇陶艺界人才济济,星光闪耀,一个城市有如此多的艺术大师在世界上是罕见的。象王锡良、张松茂、秦锡麟这样的顶级大师自然是我们的楷模,那更多的国大师、省大师都能给我们的艺术发展以很好的启迪。象姚永康大师就对我帮助很大。姚大师艺术天分极高,内在的文化艺术素养令人钦佩,再加上本人勤奋,他的艺术成就是很高的。我和他来往较多,他虽然年龄比我大很多,但在我们这些年轻人面前没有一点架子。他多次给我传授陶瓷美术技艺,手把手地教我画设计图,教我怎样在不同的瓷器器型上表现出艺术美。还有我前面所说的王锡良、李菊生、朱乐耕等,对我的艺术进步都有很大的帮助。
陶瓷艺术家是有个性的。我们要从艺术大家那里汲取艺术营养,但这并不表示艺术家要丧失自己的艺术个性。世界是五彩缤纷的,艺苑也应该是流派纷呈、百花齐放,否则艺术就失去了魅力。艺术大师的作品,熟悉的人不用看署名就知道是谁画的,为什么?就是因为大师的画都有其独特的艺术特点,这也是他之所以能成为大师的一个重要因素。所以我们一定要学习艺术大家的艺术理念,但绝不能丢掉自己的个人艺术特色。我虽然不是大师,但我的作品,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是胡伟平的。为什么?因为我努力在作品中溶入自己的个性、自己的骨质、自己的品格。具体来说吧,我追求作品清心寡欲的感觉。中国传统文人喜欢清心寡欲风格的比较多,这可能是信奉“禅学”的结果吧。“可以清心”是我的一个文化脉络,是我追求的一个理想境界。“可以清心”,“清心可以”,我觉得这是高雅的艺术素养。
我是学国画启蒙的。国画源自国学,它需要反映、拓展中国几千年积淀下来到文化和艺术精华,高超的国画家理应有较高的文化、艺术素养。中国近代的国画家不少都在景德镇或者在景德镇学习工作过,这说明陶瓷国画早已有之,当今肯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。而如何让国画在陶瓷上表现得更好,则是我到景德镇后一直在探索的问题。我认为,陶瓷作品必须有陶瓷语言,好的国画家不一定能画出好的陶瓷作品。陶瓷艺术的审美和设计理念必须考虑陶瓷器型,更得考虑画面色釉经高温煅烧后的变化。所以,我画陶瓷作品,既要注重构图质量,还得充分体现陶瓷晶莹如玉的质感。我想,所有的“景漂”们,大概都有这一探索的经历。对于国画与陶瓷艺术的关系,我用一句话来概括:要用国画的文化标准去画陶瓷;用陶瓷的工艺语言去表达文人气质、文化气质。这将是陶瓷艺术的灵魂。
最后,我问胡伟平,您认为一个好的陶瓷艺术家应该有怎样的职业操守?胡伟平给我读了他写的一段话(即本文开头的那段文言文)并“翻译”说:画画其实就是画自己的人格。画画不可能离开你生存的社会,要反映人间正道,反映国家大事,反映老百姓的疾苦,宣传社会之美德。如果这样,则对国家有益,对未来有益,这样的作品越多越有利于社会。如果通过画画宣扬一些阴暗古怪之事、没有根据的谣言、溜须拍马之术,那只会既害人又害己,这画有什么用?那只是为了金钱罢了。“这就是我认为陶瓷艺术家应有的职业操守。”胡伟平说。
胡伟平到景德镇的时间并不长,但他在这一艺术的殿堂里得到了艺术的升华,,如今他的作品已得到大师和专家的高度赞赏。他,没有辜负爷爷胡献雅的殷切期望,他已成长为一位名副其实的“文人瓷画”艺术家。